一直以为的江南,就是“江南忆,最忆是杭州。山寺月中寻桂子,郡庭枕上看潮头。江南忆,其次忆吴宫。吴酒一杯春竹叶,吴娃双舞醉芙蓉”中的江南;是“青山隐隐水迢迢,秋尽江南草木凋。二十四桥明月夜,玉人何处教吹箫”中的江南;是“君到姑苏见,人家尽枕河。古宫闲地少,水巷小桥多”中的江南;是“日出江花红胜火,春来江水绿如蓝”中的江南;是“清明时节雨纷纷,路上行人欲断魂”中的江南;是“春江水暖鸭先知”中的江南……
然在不同的人眼里,江南竟有着诸多的版本:气象学家的江南,是梅雨覆盖的地区,指汉水的江淮流域;地理学家的江南,是丘陵山地,指湘江、赣江中上游;语言学家的江南是方言区,指长江中下游以南的六大方言区,最典型便是江浙的吴语区。江南的纷纭一下子让我迷惑了。在古代,很长时间以来,江南都是淫雨连绵、阴润湿热的,相较北方的温暖凉爽,想来是一个穷山恶水的所在。司马迁在《史记》中就说江南“地下卑湿,丈夫早夭”。随着铁器的使用和水利的完善,江南多湖泊河网的优势才得以发挥,逐渐成为人们心中的天堂。 后来想想,江南在哪里并不重要,也许每个人心中的江南都有所不同,我更认同语言学家的江南。江南是飘忽的,是温润的,说不尽、道不明……记得第一次读《诗经·秦风》中的《蒹葭》一诗,便被其优美的意境征服,从此固执地认为那样一个水嫩的地方非江南莫属,认为那是一个江南的故事、江南的风景、江南的思念。虽然事实远非如此。
江南是杏花、是春雨。小时候感觉江南的春天是“立春”那天的水。前一日热气腾腾的井水突然间就变得无比刺骨了,冰得让人跳起来,然后柳芽儿绿了,连绵的似针尖麦芒的雨丝润人的。恍然之间,满地的紫云英、油菜花开了,杏花、梨花、桃花、李花怒放了,大地瞬间生动而璀璨。而后,街上突然就有了卖梅子的小贩。青青的酸梅是我的最爱,沾点盐,酸甜的滋味直入心脾,是让我流连的美味。日日的阴雨绵绵中,唯有梅子让人清爽。许是小时候的这份念想,每每出门在外,常常会发现有人与我一样,随身带瓶醋,都说哪儿的醋也比不上家乡的纯正。带着醋远行,就如将家带在了身边。江南人的江南,离不开梅雨,离不开青梅,离不开醋…… 江南是乌蓬船,江南是荷塘,江南是蚕桑,江南是水乡。在河湖纵横的大地上,绍兴的乌蓬船成了水乡的精灵。如画的河塘边上是成片的桑树林。江南的丝绸柔软而鲜亮,我爱。
江南是一个青瓦白墙的世界,是一个绿水环绕的所在,若有似无的雾气里,有着仙国的氛围。江南,有着更适合道教生长的土壤。在北方,尤其是在塞北,在空旷的原野上,听到随风送来的清脆铃铛声,我便知道寺庙快到了,心内生出丝丝缕缕的亲切。而南方的青山绿水中,道观却更为清幽。道教的仙风道骨,只诞生在江南的山水中。就连我的家乡,同样有着道教大师们的神话故事,苍海桑田的传说弥久犹新。 江南有着“清泉石上流,明月松间照”的清静,有着“人面桃花相映红”的艳丽,有着“浓妆淡抹总相宜”的随意,有着“姑苏城外寒山寺,夜半钟声到客船”的悠远;有着“一年好景君记,最是橙黄橘绿”时的丰硕……
刘半农的雨巷,让江南诗意而绵长;西湖的龙井,让江南在绿意盎然中悠远恬淡;唱腔甜美缠绵的越剧,让江南温婉可人;精致的园林与恬静的湖山,让江南美丽又多情;连绵的丘陵和纵横的河流,又让江南透出丝丝俊朗……
江南的雨天里,飘过丁香花一样的女孩;江南的丽日下,盛开着烂漫的山花;江南的月夜里,泊着田田的荷叶和精灵般的青蛙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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